灯华 其二 极夜的歌

    “该走了……”当他醒来的时候,隔着飘零的沙与雾,莹绿色的浪自无尽的另一端翻涌而起,撕裂了绀紫色的海,也或许是带来了将要转晴了的预兆吧?

    应该是休息得足了,除了将那颗深深地插在了白色砂岩里的锚钉给拔出来实在是费了不少力气之外,收拾打包这个破烂的临时营地倒也没花太多的时间。可说实在的,我是真的不想走了,比起走出这片该死的荒漠然后带着什么不明所以的目的活下去,现在的我也只是更偏向于安逸地死在这个姑且还算过得去的临时营地里而已。毕竟,毕竟我也实在是找不到什么能支撑着我继续走下去的理由了,理由?说到理由,我到底又是因为什么理由才沦落到这步田地的呢……该死的,想不起来了,鬼才知道我到底是怎么了才会把如此重要的事情忘得如此干净。

    “该走了……”而帕勋先生却还是那么的着急,就好像他还记得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才要走出这片不见寸草的荒漠一样,真是让人羡慕得不行。但我并不觉得自己知道这究竟是走到了什么地方,只是盲目地走着,盲目地希望着只要这么一直走便能走出这个该死的地方。但眼前的光景也并不会觉得自己会回答盲目的人的盲目期望,那端的海上,波浪仍旧闪动着莹绿色的光,而波浪身后的深邃也一如我望着它那般,望着我。我能听见他正喃喃自语着什么,就算是在这呼啸的风沙之中,我也能听得清楚,

    “向着光明的红杉,它的根也如同它的冠,深深地扎进黑暗……”他仍旧喃喃地唱着那首古老的歌谣,可真若如他所唱的这般,那么又有谁能知道脚下这片纯净的没有一丝瑕疵的洁白之上,到底又有着什么样的邪恶呢?若真要如他所唱的那般,那么我眼前这如此美丽的又究竟是代表着什么样的……

    不!我敢断定他绝对是错了的,绝对是!不信你就瞧瞧我眼前的这个美丽的可人儿啊,银色的秀发垂在我的脸上,而银色的眸子里似乎闪烁着银色的星尘。我向您保证,即便是我见过的最美丽的夜空也不及她的万分之一。我瞧见她的双手正抚着我的双颊,温柔地,温柔得甚至让我觉得自己像是个终于回到了母亲怀抱中的可怜孩子。于是我终于记起了那个古老的传说,传说孤独的银龙在极北的荒原上到处寻找着她那从一开始就并不存在的命定挚爱之人,于是从一开始就一无所有的她便永远地迷失在了这从未存在过的白色荒漠上。

    “美丽的小姐啊,难道你就是传说中那位美丽的银龙吗?”我大抵是被眼前这美得不可方物的女性彻底地怔着,只能这么痴痴地问,可她却并不回答,只是轻轻地拉起我的手,在这无限大的雪白殿堂之中跳起了没有伴奏的圆舞,也或许,这自西南而来的风声就是伴奏吧?

    然后我瞧见利克里格就这么在原地笑着,就好像遇见了他此生唯一的真爱一般,笑得如他的名字那般幸福,即便我的眼前只有能将火焰都给冻结起来的风雪。他大概是疯了吧?不,应该说他若是不疯那才是让人觉得惊奇的,毕竟在这连鬼都找不着的鬼地方,想必也没有谁能永远保持清醒吧?或许就连我自己其实也早就已经疯了,也说不定呢?这可真是让人笑不出来的自嘲不是吗?

    所以我挣扎着,即便是早已被注定了的无谓的挣扎,我依旧挣扎着是离去还是留下,可这挣扎也同样让我痛苦,痛苦得以至于开始向谁祈祷着这只是个终有一刻将会支离破碎的噩梦,不,或许这梦还是不要醒来的会比较好,于是你就这么宽慰着自己——倘若这梦醒了也依旧是如此的处境,那还不如就此掐灭了所谓的希望,

    “让我在这地狱里永远地痛苦着吧……”也让他在那地狱里声嘶力竭地嘶吼着吧……

    接着,虽然并不是亲眼所见,可不出所料地,那大概确实是倒在了白色的流沙之中才有的声音;我却甚至不想瞧他一眼,也不想看任何其他的东西,唯有眼前的这抹温暖的白银之色让我无法自拔。即便她至此也不曾回答,即便她只是笑着,无声地微笑着,就仿佛只要这么看着她的挚爱就足以让她幸福着……

    可是我美丽的银龙小姐,你瞧啊,不论是利克里格又或是帕勋先生,他都只是一个可怜人——一个连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才走在这片荒野上都已经忘却的可怜人罢了。他并不是她找寻了不知多少时光的挚爱,他也深知自己并不配成为她的幸福。但是她的回答依旧只是缄默,依旧只是淡淡的微笑,仿佛他真就是她所找寻的爱人那般,以至于那由不知因何而生的内疚与罪恶感最终让他无止境地自我厌恶起来,就好像他是个无耻的盗贼,占着并不属于自己而是属于他人的幸福的无耻盗贼,不,想必将‘好像’二字去掉才该是最正确的说法,

    诚然,自己不过是个窃取了某个从不存在之人的幸福的贼,不过是个承诺了无数不可能达成的他人的期望的欺诈犯罢了。大抵说我不过是个怯懦自卑到就连心智都未曾健全的无能废物也是没有什么太大的误差的,所以……“所以,你瞧啊,在这连天际线都不曾存在的野荒冰雪上行走得久了,即便是见了别他旅人升起温暖的营火,在他眼里也不过是个放了奶酪的夹鼠板罢了。”

    属于她的圆舞仍没有停下,轻快,精准,像是上紧了发条的人偶;可属于我的圆舞却终究是停下了,于是我也终于变得轻松起来,然后那人瞧见银色的风吹拂过我们的身体,温暖地让那人甚至觉得有些燥热,燥热得甚至脱下了身上过分厚实的诸多衣物,可大概我的双眼还是变得干涸,那绿色的浪也终究是融进了无尽的幽暗里,于是她也变得清晰起来,清晰得就像是真的存在一般——

    “来吧,来与我一起……”

    你听啊,我终于是等到了她邀我一同呢——他开始欢欣起来,只留下利克里格和帕勋先生在那无尽的荒原上,也只留下他自己在那无尽的温暖之中、无尽的温暖之中。



   注释(连第一章):

1. 利克里格,挪威语Lykkelig,意为‘快乐的’

2. 帕勋,挪威语Person,意为‘人’

3. 乌特冈斯庞克特,挪威语Utgangspunkt,意为‘开始的地方’

4. 斯勒特庞克特,挪威语Sluttpunkt,意为‘结束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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