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华 其一 永不升起的月亮

    至于这已经是第多少天,我也开始有些记不清了,如果没记错的话,似乎是第十个十天了吧?还是第九个?记不清了,实在是想不起来了,只是今晚实在是有点冷——利克里格试着整理了一下被风吹得有些松动了的兽绒围巾,可这本应该再简单不过的动作却因为臃肿的手套而变得无比的困难。他只好停下脚步,将心思全放在了围巾的事情上。但是这该死的围巾却像是个反抗期中的毛孩子,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它裹得再严实一些,这甚至让我都有些生气起来,于是我拔下了双手的手套,将他脖子上的围巾狠狠地打了个结。这样一来,想必再大的风也穿不过那细微的缝隙了吧?

    “这风可真是让人恼火。”

    “别停下来……不想死在这里的话,除了睡觉,都别给我停下来……”

    帕勋先生的训话稍稍带着些疲惫的喘息,我也只好收起抱怨,再次地向前迈出步子来;然后就当他从我的面前走过时,我甚至能看见从口腔喷出的热气只一瞬便消失在了风中。那是自西南而来的风,原本那应该是带来春日与温暖的存在,但也只是原本罢了;狂躁的风如同烧得发红的刀子裹挟着雪直直地刺进手心,还有除了手心之外的每一寸皮肤。

    到底还要走多久呢?我也不知道,或许帕勋先生会知道吧?我不确定。不过能确定的是,背后那即便隔着再多的兽皮与衣衫也能感受到的浸入骨髓的寒意,毫无疑问正是自西南而来的风还在无时不刻地冲进我的后背。

    是背后而来的西南风啊……看来就连半途都还没能走完吗?这倒是让我有些灰心丧气了,话说回来,这究竟是第几天了呢?从司勒特庞克特出发已经走了这么久,那究竟还有多久才能回到乌特冈斯庞克特呢?

    “鬼知道还要多久……”帕勋先生的话语声又传了过来,我看见原本系在了腰间的牵物绳终于被解了下来;那原本应该是系在雪橇犬身上的东西,可惜的是,那些可怜的家伙们早在出发的第一个十天里就因为摔进了被雪掩盖的暗坑而受了太重的伤。

    你也是知道的,在这片连地平线都不曾看见的、充斥了绝望的冰原上,能带着这些已经半死不活的可怜家伙们活着走出去,只怕是比中了六合彩的概率还来得低吧?所以啊,也算是为了早些结束这些可怜家伙们的痛苦,是帕勋先生亲手扭断了它们的脖子,一个接一个地扭断了它们的脖子——然后那些哀鸣没多久就变得悄无声息,就变得只剩下西南风的呜咽了。

    “今晚就在这儿休息了,我来准备就寝的东西,在这里搞点热乎的东西出来吧……”这么说着,帕勋先生从货橇上搬下一块东西来,掸去上面覆盖着的积雪就不难看见黑白相间的长长的毛发,我当然知道那是什么——那是伊底帕斯,是我曾经最喜欢的雪橇犬。说是曾经,并不是因为我有了新欢,只是单纯的因为被称为伊底帕斯的那匹雪橇犬已不存在罢了……哦,可怜的伊底帕斯啊!谁又能想到这样一个带着皮毛的冰冷肉块尚在多少天之前还是一匹光荣的头犬呢?

    “别停下来啊,我还指望着能早点吃到些热乎的东西呢。”将那个装着厨具和发热块的黑色大包扔了过来,帕勋先生便将手中的铁锹插进了厚实的积雪之中,然后将白色的雪与冰撬起、抛向一边,而不再理会我的搭话了。

    “能遇到这样合适的雪窝,我的运气还真是不错。”

    你看,果然如我所料,他并不回答我,只是机械地撬起雪块堆在了西南侧,好起到阻挡寒风的作用;而我却看着眼前的躯体,无从下手。或许这听起来很奇怪也说不定,但这确实不是利克里格的狗——这只被他称作伊底帕斯的狗的主人分明就不是他,可他却似乎看起来比伊底帕斯的主人还要悲伤。悲伤?话说回来,他究竟是为了什么而悲伤呢?这可真是奇怪的事情,明明就连我都没有喂过几次这些可怜的家伙们,难道他就仅仅是因为觉得这么无辜死去的动物们非常的可怜吗?

    那还真是有着足够的余裕不是吗?即便在这样绝望的冰雪之中,竟然还能为了考虑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而去犹豫,如此肤浅的丰富情感还真是令人羡慕啊……可是那应该说是在僵持着吗?毕竟真的很难说清楚那究竟是他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它,又或者说是它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他,以至于让我都能看到那个身影倒映在它的眼睛之中,“不,果然还是让我来处理吧。”

    我能看得出来他的状态似乎并不是很好,或许实际上伊底帕斯的离去也让他非常的不好受吧?——锚钉被铁锤重重地砸进了冰封的泥泞之中,这锚钉本该是用来搭建营地帐篷的材料,可现在也只不过是用来将那个已经没剩下多少存货的雪橇固定在这冰原上的锚钉罢了。总之,自锤头传来的震感因为隔着这副厚得过分的手套变得实在奇怪,甚至让我的双手都磨得生疼。但想必帕勋先生应该是进行得十分顺利,没错,这甚至都不需要去确认,反正躲在无风的雪窝里吃着热腾食物的愿望也一定是用不了多少时间就能实现了。

    “今天真是辛苦了……”从装着发热块的无焰炉上取过了今夜的晚餐,想要认出那究竟是什么也实在是太过简单了,一只已经煮得发白的前腿,还有一块带着骨头的肉排,那想必是从肋骨上割下来的吧?

    “虽说温度一直都上不去,但是煮了这么久,应该是可以放心吃了吧……”帕勋先生的脸上似乎还留着不少的犹豫,我当然非常能理解,那毕竟是数度赢下了比赛的头犬,而现如今也只不过是静静地躺在铝制餐盒里、冒着些微可怜的热气的几个肉块罢了,“为了能活着到那里,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不是吗?总要舍弃什么的,总是要舍弃些什么东西的,这我当然知道的。”

    没错,想要活下去,总是要舍弃掉些什么的,这我当然也是知道的;可如果总是为了活着而去舍弃掉些什么,那我又到底是为了什么而活着呢?就是为了去舍弃掉些什么吗?“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可能确实舍弃了什么也能换来更好的东西也说不定,可是总要去舍弃什么才能够换来的美好真的能算作是美好吗?但是,要是总想着获得什么却又不愿意付出相应的代价,那样的事情不应该被称作是贪婪而被厌弃,又应该被如何对待呢?

    “我也不知道啊。”

    ——蝼蚁们又怎么可能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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